漂泊四方,關懷社會
鄭愁予,本名鄭文韜,1933年出生於中國山東濟南。四年後,抗日戰爭爆發,身為國民黨軍官的父親帶著家人從北往南一路漂泊,從濟南、北平到南邊的廣州,幾乎跨越了半個中國。幼時的鄭愁予,在輾轉遷移的過程中,看盡了中國美麗的山水風景,這也成為日後他詩中描寫自然山水的養分之一。除了自然美景,鄭愁予也親眼看到了戰爭的殘酷,逃難時一路上的悲劇,以及人們互相幫助的場面,都在年幼的鄭愁予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圖 1. 學生時期的鄭愁予(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因為戰亂,鄭愁予並沒有前往學校就讀,而是在家與私塾中學習。其中影響他最深的便是他的二堂兄,二堂兄當時為了練字,手抄了許多詩文作品,鄭愁予便一本一本讀,開始接觸中國新文學。此外,鄭愁予也說:「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中國的舊小說。」諸如《水滸傳》等章回小說,他都愛不釋手。
抗日戰爭結束後,1947年鄭愁予前往北京,進入北平崇德中學就讀,在中學就讀期間,他也前往北京大學參加讀書會。藉著讀書會,他接觸到更多詩集,並開始閱讀胡風主編的《七月詩叢》,每一本他都認真研讀。之後,鄭愁予的班上要製作壁報,他便嘗試在壁報上寫詩,用文字抒發內心的感情。而真正創作一首完整的詩,是在一次的學校旅行中,當時鄭愁予來到一個礦坑,他看見礦工們的生活,心有所感,便寫了他的第一首詩〈礦工〉。這首詩受到當時北大老師的稱讚,讓鄭愁予產生了信心,繼續提筆寫作。
由於崇德中學是英國人辦理的教會學校,學生與老師的溝通都以英文進行,讓外語不好的鄭愁予備感壓力。在課堂中,時常老師在台上用英文滔滔不絕的授課,鄭愁予在桌子下一本本的看著中文小說和詩,對文學的熱愛表露無遺。鄭愁予也和當時同樣熱愛文藝的同學們一起讀書、寫作,有了新作品就將作品張貼在教室壁報上,他們甚至給壁報取了個名字《處女地》,還在壁報下加了兩行字:「要耕處女地,必須深深的犁」。這樣的熱血持續燃燒,促使鄭愁予日後到了道南中學,與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組織了文藝社團:燕子社。1949年,燕子社更是出版了鄭愁予的第一本詩集《草鞋與茅筏》。
除了同儕的相互砥礪,鄭愁予中學時期也曾因為投稿,受到雜誌主編的鼓勵與注意。當時才十五、六歲的鄭愁予,投稿詩作到《武漢時報》,刊登出來時,他的詩作被放在刊頭,還用黑線加框凸顯,而其他較有名氣的詩人作品,卻被放在較不顯眼的位置。刊出後,《武漢時報》的編輯甚至還寫信邀請鄭愁予當面談談,由此可見,鄭愁予的詩作在當時是十分出色的。
落腳新竹,展露鋒芒
圖 2. 鄭愁予就讀新竹中學時與同學合照(後排右三) (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1949年,鄭愁予隨著家人來臺,落腳在新竹。鄭愁予進入新竹高中就讀,並在學校充分發展體育天賦,參加田徑、球隊,甚至還被選上參加省運會。相較於體育,其實鄭愁予對於寫作並沒有投注太多心力,然而詩人敏銳的心,卻從未遲鈍。1951年夏天,鄭愁予前往澎湖,寫下〈老水手〉這首詩,並以「愁予」為筆名,在《野風》雜誌上發表。這也是鄭愁予在臺灣發表的第一首詩,往後,鄭愁予開始大量發表詩作,逐漸受到文壇矚目。
圖 3. 鄭愁予大學畢業照(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中學畢業後,鄭愁予先是就讀臺灣省立行政專科學校會統科(今國立臺北大學統計學系),學業修畢後再進入中央陸軍官學校。完成學業後,他到基隆港務局任職管理員,也因為這份工作,他寫出了與海洋、航海相關的詩作。
鄭愁予關懷著各式身分的人們,將內心的情感藉由不同人物的口吻訴說成詩,一如〈船長的獨步〉:「昔日的紅衫子已淡,昔日的笑聲不再/而今日的腰刀已成鈍錯了」、「若非夜鳥翅聲的驚醒/船長,你必向北方的故鄉滑去」。身為北方人的鄭愁予,筆下的船長也在不自覺中,朝著心中故鄉的北方滑去,藉由腰刀不如往昔鋒利,昔日情景不再,不禁讓人感嘆歲月流逝、遊子不得歸鄉的苦悶。
圖 4. 鄭愁予攝於中央山脈稜線(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創作進入高峰期的鄭愁予,發表了諸多家國懷想、浪子意識的詩作,如:〈邊界酒店〉、〈賦別〉、〈如霧起時〉等等。他善用古典意象,將古典與現代融會貫通,而此時期最具代表性的詩作便是〈錯誤〉。〈錯誤〉一詩中,鄭愁予既描寫詩中的角色,描寫的也是自己母親的真實遭遇。幼年時因為父親征戰各地,而家中的母親只能在家等待父親的歸來,這樣的畫面讓鄭愁予印象深刻,〈錯誤〉這首詩才於焉成形。
不同於歷代以來以女性為主角的閨怨詩,〈錯誤〉將敘述者設定為男性,而事件的主角其實是在城內的、女性的「你」。在詩中運用古典的東風、蓮花、青石等意象,卻也運用了現代的手法,以長句「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般開落」表示女子等待時間的長久,種種巧思,使這首詩被譽為現代抒情詩的絕唱。
發表〈錯誤〉的隔年,鄭愁予在現代詩社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夢土上》。1956年,更與紀弦一同籌組現代詩社,打破了常人以為抒情即是古典的窠臼,將古典抒情與現代融合。不論是抒情主題或是家國懷想,浪子意識是鄭愁予此時期極為鮮明的特色,對此,楊牧曾說:「新詩運動以來,愁予是最能把握這個題材的詩人。」
在〈錯誤〉一詩中,從遠方來的浪子騎著馬,內心懷著對城內之人的同情達達遠去;在〈邊界酒店〉中,他描寫:「而他打遠道來,清醒著喝酒/窗外是異國/多想跨出去,一步即成鄉愁/那美麗的鄉愁,伸手可觸及」,遠方的浪子喝著酒,無法回到故鄉,種種愁思成為美麗的鄉愁。在〈賦別〉一詩中,鄭愁予寫出了浪子的瀟灑:「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但浪子瀟灑地離去,心中也依舊是寂寞、哀愁的。
詩中種種人物、情節都在在呼應鄭愁予童年的漂泊經歷,他筆下的浪子,並非放蕩成性、鎮日恣意妄為,反而恰恰相反──浪子無處可歸,不斷漂泊,內心時時充盈著哀傷。
圖5. 1990年攝於波蘭華沙大學(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持續寫作,歸根金門
圖6. 圖-2007年10月,愛荷華國際寫作計畫四十周年,鄭愁予(前排左一)、其妻子余梅芳(前排左二)與眾文友合影於Paul Engle肖像前(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鄭愁予在1968年前往美國愛荷華大學參加「國際作家寫作計畫」,從此詩作風格為之轉變,抒情的成分降低,專注在生命的本質、生與死等主題,也將大自然的山水風貌與生命思索融合,作品中飽含的思想也更為深邃。
圖7. 2001年鄭愁予獲北美華文作家協會「第五屆傑出華人會員」(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在〈寂寞的人坐著看花〉一詩中,詩人藉由描寫山水,抒發對生死的體悟:「山巔之月/矜持坐姿/擁懷天地的人/有最簡單的寂寞」。詩中的「最簡單的寂寞」,不僅僅是孤單,更是生而為人無法逃脫的最終命題:死亡。詩人在《寂寞的人坐著看花》一書的後記中說道:「山水本身即是時間與空間的消長,使人產生愛與懼以及無可奈何的悵惘,當人類洞曉其在生存中鬥爭的情況,簡單的寂寞不就是死亡的領悟。」看透了生命的本質其實就是生與死,那便不必懼怕未知,詩人與自然在此刻合而為一。
圖8. 1989年12月鄭愁予(左一)與好友許世旭、楚戈合影於花蓮天祥(鄭愁予提供)
長年旅居美國的鄭愁予,在2005年,將戶籍遷到金門,希望讓自己與先祖鄭成功踏在同一塊土地上。浪子漂泊多年,終於尋到一處能讓自己回歸的土地。正如他在〈偈〉中所寫:「不再流浪了,我不願做空間的歌者/寧願是時間的石人」、「這土地我一方來,/將八方離去。」就算人生皆是從出生開始,最終也都要面臨死亡,但詩人卻瀟灑地宣告自己「將八方離去」,不論終點是什麼,只要心靈任意自適,自然能安然處之。
圖 9. 2009年10月,鄭愁予偕同「他們在島嶼寫作--文學大師系列電影」工作人員到葉泥(右)進行採訪(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鄭愁予曾在訪談中這麼說過:「詩是抒情的。一首詩剛一開始的時候,他是從所謂詩情開始的。集中情緒就有了詩情,就可以寫詩了,但詩情不是這首詩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成為藝術品。」鄭愁予對於詩的追求,使他的風格從早期的浪子詩人,轉變為通達自適的成熟淡然,他的一篇篇詩作,將在每一代讀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圖 10. 2007年鄭愁予應Discovery頻道邀請拍攝紀錄片《謎樣金門》(圖片來源:鄭愁予提供)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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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視新聞,《台灣演義:現代詩巨擘 鄭愁予》,2014,網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t2FrtsdqkI ,瀏覽時間:2021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