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潘芳格,本名潘芳格,日文名米田芳子,1927出生於新竹州新埔庄(今新竹縣新埔鎮),家中為客家望族,祖父曾任庄長,在地方上小有名望。
父親潘錦淮在她出生時正準備要前往東京日本大學攻讀法律,全家便跟隨父親一同赴日求學,直到杜潘芳格六、七歲,才返回臺灣定居。母親詹完妹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原名姓鄭,小時曾被當作童養媳,後來被詹氏醫生夫婦收養,因而有機會到學校念書,詹完妹也不負養父母期待,讀至臺北第三高女(今臺北市立中山女子高級中學)畢業。
圖1. 幼時的杜潘芳格(Source: 杜佳陽提供)
雖然杜潘芳格家境無虞,但她的童年並不快樂,父親因為心懷祖國,卻不得不在日本人底下工作,心有憤懣,時常酗酒吼罵。身為長女的杜潘芳格,底下還有三個弟弟、三個妹妹,她的感受時常被大人忽略。1934年杜潘芳格回臺定居,母親短暫留鄉後,又返回日本陪同父親。當時小小年紀的杜潘芳格在基隆碼頭為母親送行,被拋棄的感覺直到長大想起還是歷歷在目,加上祖父母的偏心行為,在她幼小心靈留下難以平復的傷痕。
八歲時就讀小學校,日本時代的小學校絕大多數都是日本人才能就讀,因為優渥家境與在地聲望,杜潘芳格才得以進入小學校接受完整的日本教育。不過,身為臺灣人的她,在一群日本人中顯得格格不入,經常受到欺負與排擠,放學回家時,常常會有日本小孩等在無人的路上,拉扯她的書包,將課本、文具等物品全倒在泥巴上,她只能一邊哭一邊撿起書包,卻又擔心讓家人煩惱,只能將這些苦都自己吞回肚裡。
1940年杜潘芳格考入新竹高等女學校(今新竹女中),卻仍舊因為臺灣人的身分而受排擠,每天上學要從新埔搭火車的路上,不時會被高年級生叫到車廂外欺負。長期受欺凌下累積的鬱悶情緒,除了她隨母親篤信的基督信仰可以排憂外,她開始以文學創作抒發情緒。
圖2.新竹高等女學校(今新竹女中)(Source:Wikimedia)
排解憂思,開啟創作之路
說起杜潘芳格的文學啟蒙,得先回到小學四年級時,當時課本選錄了兩首詩,其中一首詩,以血描繪紅艷的蓮蕉花,詩中血的意象深深震撼了年幼的她,自此便開始嘗試創作,也會主動翻閱詩集。
就讀新竹高等女學校時,她會用日文創作詩、散文和小說,透過文字抒發現實生活中的苦悶,從而獲得心靈上的自由。雖然沒有正式發表,但小小的文學種子已在這名文藝少女心中萌芽,她說:「我開始寫詩的動機是一種少女的夢。」就學期間,杜潘芳格也遇到一位日文老師安田先生,老師要回日本時,把藏書都贈送給了她,也讓她接觸到更多文學經典,厚實她的創作土壤。
圖3. 1943年新竹女中卒業紀念照,後排左三為杜潘芳格(Source:杜佳陽提供)
畢業後,杜潘芳格前往臺北就讀女子高等學院(今國語實小),是當時臺灣女子最高學府,學期為二年制,教女孩子插花、洋裁、茶道等技藝,有時也會講授歷史、和歌等科目。這種教育反映了傳統社會男尊女卑的刻板印象,也引起了杜潘芳格對女性身分的反思。
圖4.女子高等學院(今國語實小)
(Source: 武笠正雄,《あさひかづら》,私立臺北女子高等學院學友會。臺灣圖書館典藏。)
因第二次世界大戰戰事日趨緊張,杜潘芳格尚未完成女子高等學院的學業,便回到故鄉新埔旭國民學校(今新竹縣新埔國民小學)教書,不久後認識杜慶壽醫生,旋即陷入熱戀。身為長子的杜壽慶下有四個弟弟、五個妹妹,肩負著龐大的家計壓力,杜潘芳格的父母對兩人的關係非常反對,不希望女兒嫁去受苦。經過近七年的苦戀,兩人最終於1948年步入禮堂,杜潘芳格也冠以夫姓,隨著丈夫移居桃園中壢。
在這之前,杜潘芳格經歷了生命中一名親人離去。時值二戰剛剛結束,1947年二二八事件爆發,母親的姑丈張七郎父子三人,在花蓮遭國民政府殺害,張七郎為花蓮偏鄉的醫生,是在地相當有名望的知識分子。杜潘芳格不僅痛失親人,此事也影響日後她在詩作中表現出對政治的批判。她在事件發生後四十年,寫下〈生日〉這首詩:
三月九日
是 我的生日
一九二七年三月九日 曾是單純喜悅的日子。
可是
花蓮 鳳林 太古巢
親愛的姑丈 並倆位舅舅 被慘殺的二.二八
殺人軍團,惡魔軍團 登陸本土玄關基隆港
是一九四七年三月初九
從此
不再慶祝了
請勿再向我說
「生日快樂」。
三位親人的逝世,剛好就是杜潘芳格的生日,本該慶祝的日子,卻成為家族悲慟不已的悼念日。字裡行間傳遞她哀痛的情緒,同一個日期卻有著不同意義,兩相對照之下,更顯哀戚,「生日快樂」亦成為她最沉痛的祝福。
圖5.杜潘芳格母親的姑丈張七郎,為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Source:Wikimedia)
以詩會友,加入《笠》詩社
1948年遷至中壢生活的杜潘芳格,開始了為家計苦惱的生活,在家務與丈夫的診所間不斷奔波,七名子女也陸續出生,有一段時間,甚至要額外教授插花,補貼家用。這些經驗讓從小衣食無虞的她,感到特別的艱辛,卻也因此體驗到不同的生命經驗,尤其是家庭的溫馨,彌補了她童年缺失的關愛。直到兒女稍大後,她終於漸漸卸下重擔,開始參與她熱愛的文學活動。
1965年《笠》詩社成立隔年,杜潘芳格加入,首先在《臺灣文藝》上刊登日文詩作〈春天〉,並由吳濁流翻譯,成為她踏入文壇的第一步。當時許多前輩作家,如李元貞、李敏勇、鄭清文等人都持續鼓勵與支持她,之後杜潘芳格也陸續發表中文詩作,找到屬於自己創作的舞台。
1967年9月,杜潘芳格夫妻二人從淡水返家的路上,遭遇到嚴重車禍,一輛大車撞翻他們乘坐的計程車,她的丈夫和司機被彈飛至車外,送醫後發現丈夫的肋骨不僅斷了好幾根,更刺穿肺部,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才漸漸康復。杜潘芳格在丈夫住院期間,不停向上帝祈禱,也發願若丈夫好轉,願意廣傳福音。丈夫康復後七年,她履行承諾,在宏揚聖恩的路上風雨無阻,即便過程中有時身體不適,依然固定到客家人的聚會中傳教,以感激神的恩典,使她與先生平安無事。
車禍過後,杜潘芳格的信仰也更加虔誠堅定,詩作中也經常能她看出的宗教關懷,如〈禮拜〉一詩:「主啊/人是甚麼/絕望於語言的表明/毫無鹹味的淚/是聖靈的感動。」
除了信仰,親情亦是杜潘芳格詩作中的重要題材,尤其身為母親的她,也在詩中展現了母性的溫暖關懷,〈樹的話〉一詩寫道:「一到黃昏,鳥兒們爭先地回到我這裡/因我身上地小枝,我那嫩葉,如同溫馨地暖床」。以樹和鳥的意象,展項出母與子之間溫馨的互動,文字讀來平實,仍能感受其中美好的親情。
1960年代越戰引發國際局勢動盪,身處臺灣的杜潘芳格也備感不安,短暫旅美,亦於1982年取得美國國籍。她因缺乏安全感而逃離,卻依舊有著濃濃的鄉愁,詩作〈相思樹〉寫道:「我也是/誕生於島上的/一棵女人樹」,傳遞出她的懷鄉之情,以及她對追尋自身根源的渴望。
跨越語言,書寫時代精神
杜潘芳格被稱做「跨越語言的一代」,不僅經歷兩代政權的國語政策,在中、日文間切換,母語為客語的她,也嘗試用母語創作。她曾說小時候學校禁說母語,但她在家都講客家話,「身體裡面的客家人並沒有死掉」。
她的客語詩作〈到个時擎个旗 無根就無旗〉寫道:「從來吂識有過真正个自家根/在海風強烈吹來吹去个島嶼」,強調母語就是客家文化的根,大力呼籲母語的重要性。
不僅運用中、日、客三種語言創作,杜潘芳格的詩集命名也別出心裁,脫胎於她生命經驗中最重要的人。她的第一本詩集出版於1977年,內容包含中文與日語詩,以丈夫之名杜壽慶取作《慶壽:潘芳格詩集》。第二本詩集主要以中文寫成,出版於1986年,命名為《淮山完海》,將父母之名潘錦淮、詹完妹融於其中。爾後的詩集名稱也都對杜潘芳格意義重大,包括了她的女兒、孫子、孫女、好友等人的名字。
1992年杜潘芳格以中、英、日語創作的詩集《遠千湖》,獲第一屆陳秀喜詩獎。隔年前往維也納參加「臺灣文學研究會」,並發表論文〈母語个功能〉,之後一直致力於客語文學的推廣,直到2016年逝世,享壽89歲。
圖6. 2000年杜潘芳格參與第三屆五四獎暨五四文藝雅集(Source:杜佳陽提供)
圖7. 2014年杜潘芳格出席九九重陽‧文藝雅集(Source:杜佳陽提供)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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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紫蓉,《面對作家:台灣文學家訪談錄(一)》,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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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添楷〈杜潘芳格、利玉芳、張芳慈詩作主題研究〉,國立清華大學碩士論文,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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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俐娟,〈笠詩社女詩人政治詩研究──以陳秀喜、杜潘芳格、利玉芳、張芳慈為例〉,國立臺北教育大學人文與藝術學院臺灣文化研究所碩士論文,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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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碧霞,〈臺灣戰後客語詩研究〉,國立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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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嘉薇,〈原鄉的召喚──杜潘芳格詩作研究〉,淡江大學中國文學所碩士論文,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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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維瑛,〈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台灣女詩人杜潘芳格其人其詩〉,《新使者雜誌》140期,台北: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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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委員會,https://cloud.hakka.gov.tw/Details?p=1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