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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世代的生命之詩──陳千武

陳千武,本名陳武雄,1922年出生於茶樹、檳榔樹環繞的山村南投名間鄉弓鞋村。父親陳福來在名間鄉公所擔任農業技師,母親吳甘女士是南投傳統詩人吳維岳的妹妹,曾為南投南陔詩社社長。

 

尋夢少年,文學初航

1935年陳千武以優異成績考上臺灣公立臺中中學(今臺中一中,當時學制為五年制),曾寄宿於臺中西區原子街附近的梅枝町母舅、漢詩人吳維岳的家中。表兄吳伯禹在京都留學,有次回鄉度假時,帶著陳千武到臺中州立圖書館看書,當時的陳千武借了一本吉川英治的小說《鵯》,接觸了小說的特異世界。自此他對文學作品的喜愛開始萌芽,經常跑去圖書館,從大眾小說到純文學著作,只要能夠借得到的書,他都要看、要讀。

博覽群書的陳千武漸漸對外面廣闊的世界感到好奇,尤其是日本。他讀了不少作家描寫中的東京,表哥在東京讀書,公園對面寫真館的年輕老闆也前往日本內地留學,文學與生活交織的日本東京想像讓他十分憧憬。1938年1月,陳千武三年級第三學期開學,身上帶著72圓日幣的註冊費,從臺中火車站搭車到基隆,準備悄悄乘船到東京闖蕩,不過最後在船上被攔截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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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就讀臺灣公立臺中中學的陳千武

那年秋天,陳千武全家由南投縣名間鄉弓鞋村遷居豐原的大湳仔,他開始坐火車通學,每天在臺中豐原之間來回。火車的班次不多,陳千武常利用等車時間,跑到中央書局看書。久而久之,書局經理張星建注意到這位青年,送他一本《臺灣文藝》雜誌,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臺灣作家張文環、龍瑛宗、黃得時、葉步月等作品。陳千武從那個時候,才知道臺灣也有作家,也有文學,臺灣人創造屬於自己的文藝,使他感到非常新奇、親切。張星建曾語重心長的對陳千武說:「我們要創造臺灣自己的文學,把新的文化遺產留給後代。」

1939年8月,在求學期間吸收大量文學知識的陳千武終於決定提筆創作,並在《臺灣新民報》發表日文詩〈夏深夜的一刻〉(夏夜深き一時)。接著〈上弦月〉、〈大肚溪〉……等詩作相繼發表,他一生漫長的文學行旅,正式宣告啟航。


圖2. 承載陳千武文學夢的臺灣新民報。

1939827日,陳千武在《臺灣新民報》上發表〈夏深夜的一刻〉(夏夜深き一時),由此開啟他在《臺灣新民報》上的創作發表。

(圖片來源:《臺灣新民報》,1939.08.27。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典藏。

 

特別志願兵,奔赴東亞戰場

 1940年4月,學校推動皇民化改姓名運動。身為柔道部主將的陳千武,覺得改姓名關係到祖先血脈的傳襲,茲事體大,便聯合劍道部主將陳嘉豐,以及幾位志同道合的同學,一起暗地反對並從中阻止。

此舉被揭發後,陳千武遭受「學校監禁」的懲罰,共監禁了一個月零八天,成績也因此受到影響,五年級第一學期的操行成績「丁」,軍訓成績「丙」。這場改姓名風波,致使陳千武的軍訓課不及格,在當時軍國主義的學校圈裡,就此失去繼續升學的機會,只能輾轉到製麻工廠做工。


圖3. 在臺灣公立臺中中學擔任柔道部主將的陳千武,因抵制改姓名運動而被懲處

 

雖然生活環境從學校變成工廠,陳千武在勞動之餘卻未曾停止筆耕,創作不少以工廠為背景的「勞動詩」,更開始寫作短篇小說。如〈白上衣女人〉、〈老職工〉等作品皆在《臺灣新民報》刊載,這是陳千武創作風格的一次重大轉型,在本有的細膩筆觸中加入更多在地化的元素,無不展現出他與臺灣這塊土地的連結。

或許是老天注定要給陳千武歷練,他的勞動生活並沒有維持太久。1941年底日本偷襲美軍珍珠港,太平洋戰爭正式爆發。1942年日本通過臺灣特別志願兵制度,陳千武也沒能倖免於難,與無數年輕人一起被趕進志願兵訓練所,「文學少年期」被迫中斷。

陳千武與其他少年兵輾轉在南洋經歷戰火洗禮,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戰爭終於結束。此時,出生臺中潭子的蕭先生在爪哇萬隆組織臺灣同鄉會,戰爭結束後在萬隆附近到處打聽,如有被徵來服役的臺灣人,不管是正規軍人、軍屬或軍伕,或軍醫院的看護助手,都親自向部隊長直接交涉,聲請臺灣人提前退役,轉入臺灣同鄉會,以免繼續過著英荷聯軍管制的俘虜生活。

透過同鄉會的努力,陳千武於1945年11月7日進入萬隆的臺灣同鄉會,被推選為風紀委員,維持同鄉會內部的秩序。然而,同鄉會內部也不安寧,會內極少數會員染上賭博、偷盜等惡習,甚至對外走私。事情被揭發後,印度尼西亞警察署要求蕭會長懲處走私的無賴,否則將派軍封鎖同鄉會。

會長緊急召開風紀委員會研商對策,當會議結束後,陳千武準備從會議室離開。突然間,有人手拿著尖銳的匕首向他的左胸刺去,他本能的側身,用手去擋,大量鮮血湧出,染紅了他的身軀。同鄉會的幹部們緊急將陳千武送往萬隆市立醫院,他的上膊內部神經被切斷,幾經治療,還是無法完全復原,留下這場戰爭的印記。

 

跨越困境,沉潛再出發

即使身在異鄉,陳千武仍舊沒有放棄他的文學夢。在新加坡集中營時,陳千武和幾位志同道合的夥伴成立「明臺會」,策劃舉辦演講、戲劇表演等活動,並發行《明臺報》,由主編徵收會員寫作詩、散文、隨筆等,每期附有編後記。這份《明臺報》,後來也成了國際學者研究戰後臺灣人思想,非常重要的史料。

以戰俘身份流連於南洋各地的集中營後,心靈疲憊、身帶傷痕的陳千武終於在1946年底回到臺灣。剛恢復自由身的陳千武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死了」。

原來日本戰敗後,陳千武所屬的部隊被英軍俘擄的消息並沒有傳回臺灣。毫無音訊、也不曾見到任何撤退部隊歸來,以致於當地親友都認為陳千武已經死在南洋戰場,連告別式都辦完好多年了

經過繁複手續終於「死而復生」的陳千武經父親朋友介紹,在豐原的八仙山林場找到人事課員的工作。前些年還身處南洋的陳千武,因為同鄉會的理事們曾聘請一位華僑王競登先生,在會館內開班教授中文課程,半強制地要學員背唸〈國父遺囑〉,陳千武學習力強,不但熟記,還可以全文一字不差的默寫。結果好巧不巧,八仙山林場出的筆試題目就是默寫〈國父遺囑〉,讓當時還不太熟悉「國語」的陳千武順利錄取。

有了安定的工作,第二年年初,陳千武便和當時在瑞穗國小擔任教職的許玉蘭結婚。結婚四十多天,爆發震驚台灣,影響深遠的二二八事件,臺灣菁英斲殤難以計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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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沒有任何一個臺灣人預料到228事件會變得如此慘烈。

不久,接著公布實施「動員戡亂臨時條款」,知識份子動輒得咎。思想言論全面箝制,語言的轉換,讓崇尚自由、善用文字的少年詩人陡然間全面歸零,失根,茫然,黑暗。政府1951年禁止日文出版品、1953年推動「國語運動」等措舉完全剝奪了日文文學的生存空間,無異於奪去他的第二生命。

從日文轉換到中文的創作,是非常痛苦的。面對語言的障礙,如同面臨人生的困境,他在詩集《不眠的眼》中有一首詩作〈壁〉,有這樣的表現:「壁阻之於前,絕之於後/壁如一面反射鏡,反射思念/多邊形的思念透不過壁啊/匿在壁後的,是誰,是甚麼?/就在清晨,走近陡壁/壁上照一身我的側影/我以時間,剪貼自己的影子/疊入死亡的里程碑——」

陳千武壓抑著極深極深的苦悶,經過12年的沈澱與苦修,終於在1958年,他的第一篇華文詩〈外景〉,在《公論報》「藍星詩頁」刊出。對從戰場生還歸來的陳千武來說,他有太多想說、可說的故事,不管是小說或新詩都產量驚人,更透過講述戰爭暗藏對時事的針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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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1976年後開始書寫戰爭小說的陳千武(圖片來源:陳明尹)

 

自1976年開始,陳千武發表了一系列以太平洋戰爭為背景的短篇小說。這些故事大多以日軍的臺籍志願兵「林兵長」為主角,講述戰爭下的各種無奈與悲傷。這些小說不只是陳千武試圖以當事人身份重現太平洋戰爭的歷史真相,更透過林兵長的自述探討臺籍志願兵的身份認同問題,同時蘊藏他經歷多次國籍轉換後對「臺灣人」這個身份與時政的想法。這些短篇小說最後被收集成冊,以《獵女犯:臺灣特別志願兵的回憶》之名出版,為二戰時空背景下的臺灣人處境留下珍貴的敘述。

雖然身在與世隔絕的八仙山林場(今臺中縣大甲林區管理處),但是陳千武的心卻一直不曾走遠,始終是那個在高中時堅持臺灣人身份、熱愛腳下這塊土地的文藝青年。

 

 創設《笠》詩刊,成立全國首座文化中心

除了創作詩,陳千武開始譯介日本詩人的詩,並主編《民聲日報》的《文藝雙週刊》〈詩展望〉專頁。1964年陳千武與林亨泰、趙天儀、白荻等詩人聯合創辦《笠》詩刊,開始將書寫重心放在臺灣的人文景觀,帶起本土化的現代詩風潮。《笠》詩社作為本土詩派的領導者,有著明確的「世代傳承」責任,讓這本刊物不只是讓當代詩人發表新作的平臺,更是啟發後進走入本土新詩創作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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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陳千武和12位詩人創辦《笠》詩社(圖片來源:陳明尹)

此後,陳千武創作、翻譯不斷,1965年〈午前一時的觸感〉、〈門〉、〈映像〉、〈信鴿〉等詩被選入鍾肇政等人所編《本省籍作家作品選.新詩集》冊十,另又出版第二本中文詩集《不眠的眼》及譯詩集《日本現代詩選》。從1966到1974年,短短八年時間內,是他創作的另一高峰,包括《野鹿》、《剖伊詩稿》、《媽祖的纏足》……等詩集、翻譯,共出版十本書,可以說是陳千武的創作旺盛期。



 


圖7.  陳千武結交多位文友
(圖片來源:陳明尹)

1973年,陳千武應剛選上臺中市長的堂兄陳端堂邀約出任市政府的庶務課長,又恰逢永豐餘紙廠創辦人何永以公益的名義捐給市政府一千萬新臺幣。如此的天時地利人和,催生出全臺首座「文化活動中心」,讓市民有場域可以參與相關藝文活動。1976年文英基金會捐獻興建的文化活動機構完成,以「臺中市立文化中心」為名啟用運作,陳千武榮膺文化中心主任。

他將興趣、專長、志業與職務全面結合,全力推展文化活動。當時擔任行政院長的蔣經國曾兩度蒞臨巡視,深受深受感動,於1978年將「全國各縣市設立文化中心」,列為第12項國家重要建設。臺中市首創的文化中心,因此成了各縣市文化中心的鼻祖,扮演催生之功,極富意義。

不僅如此,陳千武積極推動臺日韓等亞洲現代詩的交流活動,參與策劃亞洲詩人會議、東亞詩書展,主編「亞洲現代詩集」等,也擔任亞洲詩人會議臺灣大會會長等。他還曾任臺灣筆會會長、臺灣兒童文學協會理事長等,帶領民間文學團體,共同投入文學的推廣活動。


圖8 陳千武積極推動臺日韓等亞洲現代詩的交流活動,參與籌辦東亞詩書展

(圖片來源:陳明尹)

在忙碌的行政工作中,陳千武抓住各種可用的時間,筆耕不輟,現代詩、小說、文學評論、兒童文學與翻譯並行,在各報章雜誌間大量出現,發揮最大的影響力。著有詩集《不眠的》、《媽祖的纏》等十多種,小說《獵女》、評論、兒童文學、翻譯多種。


圖9 陳千武筆耕不輟,著作豐富且題材多元
(圖片來源:陳明尹)

陳千武的努力與長期累積的成就,受到很大的矚目與肯定。1977年〈獵女犯〉獲吳濁流文學獎,他也曾獲榮後基金會臺灣詩人獎、洪醒夫小說獎、笠詩翻譯獎、國家文藝翻譯成就獎、日本翻譯家協會翻譯特別功勞獎、國家文藝獎等。

 


圖10  晚年陳千武與其妻子許玉蘭
(圖片來源:陳明尹)

 

陳千武為臺灣文學教育盡心盡力,更熱衷於翻譯日本經典文學著作,讓臺灣人有機會接觸到更多元的創作風格。他創辦的詩刊,編選的童詩集與原住民文化相關著作,也是當時本土文化風氣的重要推手。2012年,陳千武因病逝世,享耆壽91歲,同年獲頒最高榮譽的總統褒揚令。這位跨越世代的詩人一次又一次跨越生命帶來的重重阻礙,成為臺灣文學史中不可抹滅的一顆明星。

 


圖11 陳千武獲第六屆國家文藝獎
(圖片來源:陳明尹)

參考資料

  1. 陳千武,〈我的第一首「詩」〉,《詩的啟示——文學評論集》,南投:南投縣立文化中心,1997。

  2. 阮美慧,〈陳千武在《笠》發展史上的地位〉,《東海中文學報》,17(臺中,2005.07),頁153-179。

  3. 吳正芬,《陳千武詩作中的臺灣意象研究》,嘉義:國立中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2013。

  4. 朱宥勳,《戰後中文小說的「日本化」風格:鍾肇政、陳千武、郭松棻、陳映真、施明正》,新竹:國立清華大學,2014。

  5. 吳佳育,《吳子瑜、吳燕生父女生平及作品研究》,臺南: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2015。

  6. 莊紫蓉,「陳千武62」,〈探索語言的藝術,追求現代精神——陳千武專訪〉,臺灣文學家訪談錄,財團法人吳三連臺灣史料基金會網站,http://www.twcenter.org.tw/thematic_series/character_series/taiwan_litterateur_interview/b01_11101/b01_11101_1,2021.06.19參閱。

  7. 郭麗娟,〈發現詩的本能——陳千武含情談生死〉,臺灣光華雜誌網站,https://www.taiwan-panorama.com/Articles/Details?Guid=4630fcf9-2e3d-4875-9c8c-1f50a1b3c7d1 參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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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陳千武 Chen Chien Wu
  • 1922-2012
  • 南投出生 From Nant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