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童年,音樂啟蒙
1939年7月17日,馬水龍出生於臺北州基隆市蚵殼港一帶(今基隆市安樂區)。父親許阿枝在傳統國術館擔任中醫,因母親馬查某為家中獨女,馬水龍便從母姓,為馬家延續香火。
Figure 1. 馬水龍(圖片來源:開放博物館)
時值第二次世界大戰,馬水龍的童年在戰亂與轟炸中度過,為躲避美軍對臺灣運輸樞紐基隆港的轟炸,馬水龍一家前往九份山區避難,每當轟炸警報響起,眾人便必須躲進原為礦坑的防空洞。轟炸機俯衝投彈的巨響與周圍人們的驚呼聲在洞內壁面互相交織,成為馬水龍永遠無法忘懷的戰爭旋律。
1946年,戰爭結束後一年,馬水龍與家人才回到基隆家中,並進入安樂國民學校(今基隆市安樂國民小學)就讀。在這段小學時光,他深受熱愛北管、戲曲和歌仔戲的父親影響,時常與同學一起到廟會「鬥鬧熱」,鑼鼓喧天的音樂現場在他心中埋下傳統音樂創作的種子。
國小四年級時,馬水龍在音樂課上首次接觸鋼琴這種西方樂器,旋即著迷於它美麗的聲響。從那時開始,他利用課餘時間與假日借用學校風琴自學,並主動向校內音樂老師發問,直到升上初中仍不懈練習。此時,馬水龍心中逐漸浮現成為作曲家的夢想。
馬水龍的家境並不優渥,小學畢業後他選擇進入省立基隆水產學校初中部(今國立臺灣海洋大學附屬基隆海事高級中等學校)就讀。然而,當他在1956年升上高中部時,父親突然過世。為了撐起頓失經濟支柱的家,馬水龍決定輟學,進入臺灣肥料公司基隆一廠擔任機械工,負責繪圖工作。在現實生計的壓力下,只好將創作音樂的夢想藏進心底。
Figure 2. 就讀安樂國民學校的馬水龍(二排左起第六)(圖片來源:開放博物館)
同儕鼓舞,初入樂壇
對馬水龍而言,在工廠的日子並非毫無意義。在維持家計之餘,馬水龍在廠內與擔任繪圖員的李哲洋成為好友,透過這位未來將成為臺灣音樂學研究先驅的李哲洋,馬水龍認識了藝術家江明德、汪壽寧夫婦,並向他們學畫,更得以結識當時仍在就學的作曲家陳懋良。在這些初露頭角的創作人身邊,馬水龍吸取藝術和音樂養分,逐漸領會自己心中對創作的熱情,終於在他們的鼓勵之下決定勇敢逐夢,往作曲家的道路邁進。
1959年,馬水龍考入國立臺灣藝術專科學校音樂科(今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音樂學系),主修理論作曲,副修鋼琴與大提琴。在學期間,他幸運地受到臺灣當時首屈一指的音樂家指導,包括以作曲、音樂理論和教育著稱的蕭而化、研究音樂史與民族音樂的許常惠、以及教授對位與和聲法的盧炎。在幾位臺灣戰後音樂大師的指導下,馬水龍奠定堅實的西式作曲理論知識與能力,也保持對傳統音樂的興趣。
Figure 3. 學生時期的馬水龍於住家戶外練習大提琴(圖片來源:開放博物館)
1964年馬水龍以第一名成績畢業,旋即返鄉並任教於基隆第四初中(今基隆中山國中)。1967年,受到恩師許常惠成立組織「製樂小集」的影響,他和藝專校友陳懋良、游昌發、沈錦堂、溫隆信與賴德和等年輕畢業生齊聚,共同創立「向日葵樂會」,旨在透過定期音樂發表會呈現各自的新作,藉此激勵彼此的創作動能、並互相切磋新理念。至1971年間,向日葵樂會每年舉辦一場音樂會,而後因團體名稱觸及戒嚴時期的敏感神經所以無法繼續。即便如此,當代音樂創作的火種已然深植於這些年輕音樂家的心中,使他們往後各自成為臺灣音樂界的代表性人物。
Figure 4. 向日葵樂會成員,由左至右為馬水龍、陳懋良、沈錦堂、賴德和、溫隆信、游昌發(圖片來源:開放博物館)
客居國外,堅定理想
1972年,馬水龍獲得全額獎學金,前往西德就讀於雷根斯堡聖樂院(Kirchenmusikschule Regensburg,今Hochschule für Katholische Kirchenmusik und Musikpädagogik Regensburg),跟隨東歐作曲家奧斯卡.席格蒙(Oskar Sigmund)主修作曲。在德國鑽研的三年間,馬水龍逐漸理解西方音樂只是音樂創作的一種面貌,他意識到臺灣音樂若要產生價值,必須有屬於自己的音樂精神與傳統,因此提出了「先有民族性,才能成為世界性」的理念。事實上,早在向日葵樂會時期,他的《雨港素描》和《臺灣組曲》等作品就已開始運用音符描繪畫面,呈現基隆雨港的風景、熱鬧的廟會場面和港邊的靜謐海灘,是其鄉土風格作品的先聲。
1975年以優異成績畢業後,馬水龍返臺至東吳大學音樂學系任教。在東吳大學的五年間,他除了為音樂學系增加傳統音樂相關課程提供建議外,也持續創作結合東西方音樂形式與風格的作品。其中,交響詩《孔雀東南飛》、以及為雲門舞集等舞團所創作的《廖添丁管弦樂曲》和《竇娥冤》等樂曲,不僅是馬水龍個人的代表作,更是臺灣當代音樂與展演轉向鄉土的重要成果。
Figure 5. 馬水龍《雨港素描》樂譜(圖片來源:開放博物館)
《孔雀東南飛》以西方交響樂團編制,呈現同名的漢代樂府詩中悽愴的愛情故事。《廖添丁管弦樂曲》在交響樂團中加入大鑼、鈸和堂鼓等北管樂器,呈現充滿在地風情的俠義故事。《竇娥冤》則以人聲和嗩吶為主角,使整曲充滿了京劇音樂的節拍、腔調與情感。馬水龍積極與演奏家及其他領域的創作者合作,使得本土創作有更多發表機會,開啟在地創作者與展演者合作的良性循環。
守護傳統,提攜後進
1981年,馬水龍負責籌備國立藝術學院音樂系(今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音樂學系)的創立,並於隔年起擔任該系首位系主任。由於當時音樂教育完全以西式音樂為主,他憂心本土音樂在現今社會恐怕無法繼續傳承,因此決議在系上開設傳統音樂相關課程。然而,由於少有專業人士能以音樂系的西式樂理教授傳統樂器,馬水龍常需特別邀請民俗樂師與受西方音樂訓練的相關研究者一同合作,將本土音樂轉譯為五線譜等學生能理解的記錄。這樣的準備工作雖然繁瑣,卻也為該系往後對傳統音樂的保存與研究建立堅實的基礎。
在傳承傳統音樂的道路上,馬水龍不遺餘力,與此同時,他的創作同樣精采。1983年,馬水龍創作的《梆笛協奏曲》大受好評,成為他創作生涯中最著名的代表作。此作品以傳統樂器梆笛為主角,配合管弦樂團壯闊的聲響效果,使梆笛清麗明快的音色和可優雅、可壯麗的多樣表現展露無遺。為普羅大眾作曲的初衷,使得這部結合東西傳統的作品成為當代雅俗共賞的典範。
1986年,馬水龍獲得美國國務院提供的傅爾布萊特學術獎學金,前往美國進修半年,考察當地的音樂教育制度與當代音樂創作情況。他深受美國大城市中多元而蓬勃的音樂市場鼓舞,也在紐約、華盛頓D. C.、舊金山和洛杉磯等城市舉辦自己的作品發表會。馬水龍是首位在紐約林肯中心舉辦演奏會的華人作曲家,具有相當重要的典範意義。
Figure 6. 紐約林肯中心「馬水龍樂展」(圖片來源:許子珍女士提供)
然而,馬水龍對臺灣樂壇的貢獻不僅止於此。1990年,馬水龍受小學時曾一同欣賞廟會音樂、感情甚篤的同學邱再興邀請,負責籌畫、管理「邱再興文教基金會」。藉著這個基金會,他策畫了「春秋樂集」,以一年兩次音樂會的形式,春季以40歲以下年輕作曲家,秋季則以40歲以上資深作曲家為邀約對象,世代交替,提供創作發表的平台。
馬水龍認為作曲是許多藝術展演的源頭,無論樂團、舞蹈或戲劇往往都需要音樂作為主角或襯托,然而臺灣缺乏在地作曲家,連帶使所有藝術類型欠缺應用本土創作的機會。因此,藉由春秋樂集,馬水龍希望透過委託創作等形式,提供新一代作曲家創作的動力與表演的舞臺。
Figure 7. 馬水龍於「春秋樂集」彩排現場(圖片來源:春秋樂集提供)
自國立藝術學院退休後,馬水龍仍創作不輟,2005至2006年間完成管弦樂與男聲合唱的作品《無形的神殿》,此曲以鄒族與布農族的歌謠為創作素材,譜寫馬水龍親臨玉山的悸動,悠揚的曲聲中傳遞出他對寶島的詠嘆與熱愛。
2015年5月2日,馬水龍與世長辭,享壽76歲。他的數篇經典作品改變了臺灣當代音樂的樣貌,而他在國立藝術學院和春秋樂集所埋下傳統音樂與當代創作的種子,更成為當今樂壇發芽的根基。
Figure 8. 退休後馬水龍仍創作不輟(圖片來源:春秋樂集提供)